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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都原市长葛红林:城市活力比实力更重要



访谈者:李稻葵(清华大学中国经济与实践研究院院长)

访谈对象:葛洪林(成都市原市长、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会长)


城市活力决定着一座城市的兴衰成败。管理者的思想解放引领着城市活力,良好的营商环境塑造着城市活力,不断改善的“民生温度”保障着城市活力。“问渠哪得清如许”,在实现产业升级、提升城市魅力的过程中,“成都经验”给我们什么启示?


5月22日,第三届政府与市场经济学国际研讨会暨Journal of Government and Economics创刊仪式在北京举行。成都市原市长葛红林做了以下发言和问答,引起大家极大兴趣。

葛红林:我的工作经历是从企业到政府,再从政府到企业,现在又到协会。可以说政府跟企业,还有企业和政府之间的桥梁、纽带和平台,三个角色我都担任了,今天结合自己的经历谈些想法。

第一,政府要做好经济健康发展的守护神。政府有四大职能,对于经济的健康发展方面,我认为不是要不要做的问题,而是必须做好的问题。

我这里举一个例子,前一段时期,大宗商品出现了大幅度上涨。经济界和实业界有不同的观点,我们搞实业非常明确,这偏离了产业运营过程的价值链。

就举我比较熟悉的铝和铜为例,包括螺纹钢,这个价格的上涨,如果全成本的投资,七个月就能收回,这就偏离了原本的价值链。为什么有一些人不知道,因为他没有搞过实业。4月27日,政协报采访时我谈到,供需基本面没有发生基本的变化,成本也不支撑价格大幅度的上涨,资本的力量和资金的推动是本轮上涨的关键因素。基础原材料的价值是稳字当头,历史经验告诉我们,相对稳定的价值,才是有利于产业链的行稳致远。

5月12日,李克强总理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,说有效应对大宗商品价格过快上涨及其连带的影响,然后价格就下跌了。5月19日又开了会议,上午的会议,当天就见效了,短短几天就出现了大幅度的回调。有人认为上涨是市场行为,政府不需要调控,包括一些期货的从业者。但是更多人认为如果你这种市场行为涉及到了“六稳六保”,政府必须干预,该出手的必须出手。

对此应该如何监管呢?关键在于要把分散的市场监管方面,包括食品、药品、工商、质量、检验检疫、海关,由一位副市长来统一监管。

第二,要不断注入经济发展的活力。2003年我当市长,2004年中央电视台开了一个评选,沈阳、大连、东莞、杭州、青岛、深圳、成都、苏州、温州、无锡十个城市当时是比较有活力的,被评为了“中国最具经济活力的城市”,十大城市里九个都在沿海,只有一个是在西部。

在获奖会议上我当时就说,城市的活力比城市实力更重要,有实力没有活力的城市会变得没实力,而有活力无实力会变得有实力。由此出现了三个分化,一是速度分化,有的城市发展快,有的城市发展慢。

还有南北发生了变化。当时天津不是最具活力的城市,大连和沈阳才是,2009年以后,大连和沈阳经济增长就乏力了。这三个城市的活力现在下滑了很多。

第三个分化是人口分化,常住流动人口大幅度减少,大家讲是“用脚投票”,也是投城市的发展活力。

对于我来讲,因为我当时是2003年当市长,根据成都的情况,我当时就分析出成都相当于一个国家的样本,正好是国家的1%的人口,远郊像西部,近郊像中部,城区像东部,如何解决这样一个城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,就是西部开发、中部崛起、东部振兴,不能说是一个政策。

2003到2008年,成都的目标是打造“人居环境最佳,环境最优,综合实力最强的西部城市”;2008年到2011年的建设目标,只动了两个字,把“环境最优”改成了“创业环境最优”。当时目标就是要超过武汉。

后来全国出现了很多和成都相关的口号,“一座不得不去的城市”“一座去了还想去的城市”“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”,这吸引了外来的人口,所以安居乐业成为衡量经济发展好坏的重要标准。为什么经济出现负增长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产业下滑。所以发展经济是一个系统工程,一定要营造好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,这是充分必要条件。   

通过增强投资活力、农村活力、城市活力,来促进经济发展。第一个活力就是增强投资活力,不是他们没钱、不愿意投,就怕投资之后,碰到地方政府说话不算数。

我就提了一个问题,我说建立中国投资保险公司,这是三年前我在政协会议上提的。大家说用市场化、行政化和法律化的手段,政府和企业说的话,要签协议,现在新官不理旧账,这是很难的,所以要开辟一条新的营销环境的渠道。

还有农村的活力。农村来的可以知道,农村集体组织成员原则上只能出,不能进。农民进了城之后,可以放弃农村身份,进入到城市。现在放弃农村身份,移民到城市,这是可以的,但是回农村是不行的,这是体制的问题,同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。我认为应该要加强这一方面的研究,引导城市资源、资本、人才、技术向乡村流动聚集,为乡村振兴增创新动能。

第三个是住房问题。农村现在不存在住房的问题,危房和贫困户在扶贫县基本上已经解决了,主要是城市存在的住房的问题。解决城市住房的问题,不能依赖市场行为配置资源。

住不起的问题会演变成社会和政治的问题。每个城市应该根据未来的发展,确定自己常住人口的增减,形成一个变动区间和天花板,制定相应的政策。城市不可能都是富人区,北京保姆市场很大,小时工和保姆住在哪里,物流人员晚上住在哪里,这是一个问题。

要充分盘活央企和地方国企在城市中的闲置工业用地,国有企业是我们国家执政的基础,该贡献的要贡献。我有一个观点,城市里面住房问题绝对不是因为土地资源紧缺,住房供应紧张也不是因为土地资源紧缺。

要把土地变现为地产,立竿见影增加地方财政的当期收入。不应再将房地产业作为支柱产业,但可以将住房条件的改善作为促进消费的带动力。

高度重视政府工作的人因问题。在上世纪九十年代,我囯涌现了一批具有冶金工作背景的省长和市长。1999年甚至出现了北京、上海、天津、重庆四个直辖市的市长都来自钢铁界。其中的重要原因是,大型钢铁企业是让人见识、锻练的地方,那里既是一个工厂,更是一个社会,拥有码头船队,铁路站和机车、变电站和发电厂,焦化厂和制氧厂污水处理厂等等。

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,领导企业难,但领导城市更难。

我认为,一定要高度重视城市管理的人因问题,不要变动太频繁。我做了11年半的成都市长,第一届的三年是学徒,第二届,我了解了情况,人家也很难蒙我;做到第三届,会有成就感,因为,你决策的一个项目、一个大的工程,从招商到运营,往往要经过十年的时间。

2007年京东方为了扩大液晶显示屏,提出在成都兴建4.5代液晶显示生产线,总投资是31亿元,它是北京市管的。北京市的公司投到省外去,还要北京市的国资委审批,我说能不能通过增发,万一增发不到呢?让成都兜底,我说行,解禁期可以通过二级市场退出,我们不是为了赚钱,但是无形中也赚到了钱。

京东方与地方政府的投资模式,这个是进了哈佛教案的,后来被京东方拓展到合肥和重庆。我当时感觉很后怕,如果三年之后,京东方这个企业垮了,那么投下的钱就完蛋了,所以这个是有风险的。

这个模式现在又演变为政府引导产业基金的模式。原来是直投的,通过基金,现在有些政府比较聪明,通过基金,即使失败了,也能解禁,甚至未必有政府的直接追责。投十个,可能只有一个失败但是也有都失败的可能。所以投资不能天天干、年年干,偶尔干一次还行,在成都我就干了一次。但是很多人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。

所以我认为这种模式成功与否都取决于决策者的把握,取决于对这个企业的判断。所以政府促进产业,直接或间接介入具有风险的竞争性领域的模式,值得学术界加以研究,包括合规性、风险防控、追责和免责等问题,因此也出现了一些基金爆雷的案例。

李稻葵:谢谢葛红林市长,最后这一条就是经济学的机制设置问题,是政府与市场经济学的一个核心问题。

在当市长的时候,您花了三年的时间把情况摸清,并重点抓了若干个产业。当时是怎么选的产业?是什么样的思路?

葛红林:2001年,中央对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进行了具体部署,在全国的部委跟央企抽调了一些干部去西部,宝钢让我去成都。我去了一年多之后就担任成都市长,说明成都这个地方不排外。

第一,成都人想要一个企业家。四川的发展还是要抓产业和工业,所以要有一个抓工业的人来做市长。第二,这个城市要开放。我在海外留过学,是工学博士。第三,成都人看中我当过两万多人的大厂的厂长。

我到成都之后,发现东西部发展差距太大。差距在哪里?关键在产业。发展产业就是为了改善民生,我们的思路是紧扣安居乐业。“乐业”就是说,城市要有值得人们来发展的产业。

李稻葵:当时,哪几个产业值得抓?成都市的钢铁产业,你当时选了没有?

葛红林:钢铁我是调整的,我把钢铁搬出了市中心,因为钢铁污染太大。我们把成都大的钢铁厂送给央企,送给攀钢和鞍钢,但是也要保留一部分发展,不能消灭这个产业。

还有水泥。我们把小水泥厂进行淘汰,淘汰落后产能,把发展的指标让出来,发展成大型的中国节能水泥厂。

李稻葵:钢铁和水泥是成都产业发展的原材料。那么,对于汽车产业,您当时是怎么想的?

葛红林:成都和重庆分家的时候,成都的汽车产业就没了,但是我认为一定要发展汽车。美国是“轮子上的美国”,未来汽车消费量是很大的,所以汽车是带动性最综合的一个产业。怎么发展呢?成都找一汽,希望一汽集团到我们这里来。现在有的地方想搞汽车,我感觉有点晚了。

李稻葵:您抓的是比较高端的车,包括大众、沃尔沃,成都这几年汽车行业发展不错,可以这么说吧?

葛红林:当时我们分析,一个地方发展什么产业,一定要自己搞明白。成都有电子科技大学,科研力量很强,还有西南财大,所以当时我们搞了电商和软件。我们先抓芯片,英特尔、中芯国际都来了。

所以,一个地方要找适合你这个地方发展的产业,有的地方没有适合某些产业发展的人才。

李稻葵:我们想了解政府在市场经济中发展的作用,政府有几个抓手?你在抓这些产业的时候,有什么抓手?土地怎么样使用?怎么帮助企业融资?

葛红林:最关键的是,政府要营造健康的营商环境。首先是金融生态;第二是基础设施。承诺一定要做到。

我有一个经验,每个季度召开一次外商座谈会。我做了11年六个月成都市长,开了46次会议,我们分七八个人的小会议。企业家来谈有什么问题,他们提完之后,我们再开大会。这个很管用。

但是,开这个会很痛苦,会发现有很多答应企业却没有做到的事,企业有时也会有很多非份的要求,要把他们说服。

当时怎么做的呢?英特尔刚来的时候,当时成都的营商环境并不是非常理想的,他们的老总不愿意到成都来。我们做了两件事,第一,专门成立了一个知识产权保护法庭,这是2004年成立的;第二,专门成立了英特尔办公室。

李稻葵:您是海外留学回来,加拿大的工科博士,宝钢的高管,到成都挂职去的。挂职了一年半,就选你当了市长,你自己没有思想准备。当时是怎么考虑的?

葛红林:人是有不同的价值取向。成都这个地方是很重要的,西南重镇,有一千多万人口,当这样一个城市的市长是很光荣的。现在成都GDP排名在全国第六,看到成都现在的发展很好,我当然很高兴,我就生怕他们掉队。

我觉得,一个城市的发展,是要找准它的关键点,驱动点,这是很重要的。还有,城市形象一定要好。

我在成都的时候,成都一个礼拜街上出现的乞丐不会超过十个,成都中心城区看不到乞丐。我们是怎么做的?城管在路上只要看到乞丐就要拍照,但不是上传到民政救助站,而是直接上传到城市管理中心,然后分发给民政部门。

首先,要保证乞丐中不能有成都户口的人,成都的社保体系是要健全的;第二,外地来的乞丐,成都有救护站。一定要把这一套系统做好。

当市长,实际上要真正爱这个岗位,不爱这个岗位是干不好的。就像家里的管家婆,但是不能婆婆妈妈,还是要有一点眼光。

李稻葵:您当过厂长,在宝钢和中铝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,做过市长,也做过有色金属协会的会长,最有成就感是哪一段?

葛红林:最有成就感的一段是,我学冶金当到了宝钢的总工程师,这是做我的专业,是最有成就的。第二是,到成都当市长。第三是在中铝。当时中铝亏损,工作岗位最后一段时间,让我去啃那个硬骨头。当时我也担心,担心中铝在我的手上垮了。

我是搞工业的人,我们当时用抓工业的理念来去抓农村。农业是抓手,水利是命脉,农业的基本出路是机械化,所以一定要规模化地把农业做好。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是,要把农民教育好,不能光抓物质,也要在精神上面进行教育。

另外,我看到有一些企业,也心疼他们。成都发展软件,有的游戏公司里面,每个办公桌边都有一个帆布床,这是一个竞争的时代。

李稻葵:非常感谢葛红林市长,大家对葛红林市长的演讲和对话一定大开眼界,这就是中国特色的政府与市场关系的一个典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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